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迷茫與轉型:禁令下的“電子垃圾拆解第一鎮(zhèn)”

分類:行業(yè)熱點 > 固廢處理    發(fā)布時間:2018年5月15日 11:36    作者: 來源:界面 作者:梁宙     文章來源:北極星固廢網(wǎng)

隨著“洋垃圾”禁令的持續(xù)加碼,曾被稱為“電子垃圾拆解第一鎮(zhèn)”的貴嶼不再像昔日般粗放式經(jīng)營。在環(huán)境改善的同時,部分廢棄品回收從業(yè)者們不得不謀求轉型,或選擇離開貴嶼。留下來的從業(yè)者,也對前景充滿迷茫。


圖片來源:視覺中國

電子垃圾拆解“第一鎮(zhèn)”

清晨6點10分,很多人還在睡夢中,貴嶼下起蒙蒙細雨,涼意和空氣中混雜的淡淡刺鼻氣味一同襲面而來。

5月初的這個早晨,陳啟耀騎著一輛帶蓬摩托車,穿梭在平日里鎮(zhèn)上最繁華的“陳貴路”上。經(jīng)過兩個路口,當刺鼻子的氣味更濃烈的時候,就意味著到了“五百畝”產業(yè)園——一個廢棄機電產品交易、拆解的“大集市”。

“五百畝”產業(yè)園全名是“潮陽貴嶼循環(huán)經(jīng)濟產業(yè)園”。從面積上看,“五百畝”產業(yè)園其實遠不止500畝,規(guī)劃面積達到2500畝。只不過是在建設一期500畝園區(qū)的時候,這個名字好記又簡單就被貴嶼人廣泛使用。

產業(yè)園還未建立起來之前,貴嶼曾有超過10萬人口從事電子垃圾拆解。《貴嶼鎮(zhèn)建設再生資源專業(yè)鎮(zhèn)實施方案》顯示,2010年全鎮(zhèn)廢舊電子電器、五金、塑料回收加工利用達220萬噸,產值高達50億元,成為著名的電子垃圾集散地。

但與財富相伴而來的是環(huán)境污染,貴嶼的環(huán)境污染問題一度受到廣泛的關注。

電子垃圾成分復雜,富含銅、鋅、鉛、汞、鉻、鎘等多種重金屬,以及各種塑料、調色劑、表面涂層等。由于電子垃圾的不恰當處理處置,其所含有的重金屬和持久性有機污染物等大量進入環(huán)境,由此誘發(fā)大量環(huán)境和社會健康問題。


“五百畝”產業(yè)園里的交易裝卸場,這是貴嶼唯一可以交易電子垃圾的地方。圖:梁宙/攝

貴嶼一度是全球電子垃圾污染最嚴重的地區(qū)之一。隨著貴嶼的污染問題被媒體曝光,政府的環(huán)境政策持續(xù)加碼,從2014年開始,廢棄物拆解商戶們陸續(xù)搬進了“五百畝”產業(yè)園。園區(qū)里只有裝卸場可以交易,交易時需要集中登記,并禁止在其他地方交易。

陳啟耀是土生土長的貴嶼華美村人,精干、肯吃苦,無論春夏秋冬,幾乎每天都是6點出頭就來到“五百畝”。時間一久,他練就出一個本領:不需要鬧鐘,每天醒來眼睛一睜開就是6點。

工人一般在7點后上班,6點多到園區(qū)的除了搬運工和放貨的人,很多都是園區(qū)商戶老板,他們要早早進貨。陳啟耀就是園區(qū)中的一個商戶老板,他做廢棄電腦硬盤生意。據(jù)他估算,“五百畝”里面像他這樣做廢棄硬盤生意的商戶有40多戶。

每天到了園區(qū),陳啟耀都會提著剪刀到園區(qū)內的交易裝卸場轉上一圈。“裝卸場就像一個大菜市場,只是出售的不是蔬果,而是來自全國各地的廢棄電子垃圾?!彼驹谘b卸場門口,指著里面介紹說。

進入裝卸場,雜亂無章的金屬碰撞聲便從交易場內各個角落傳來。電腦配件一袋袋從集裝箱上扔下,各種電器電路板“嘩啦啦”撒落一地,影碟機、驗鈔機、錄音機、電話機落到地上又彈開,有些廢舊機器傳出報警聲,只要電池不拿掉,報警聲就會一直持續(xù)到電量耗盡為止。

更早的時候,裝卸場就忙碌了起來,來自國內各地的大貨車排隊進入裝卸場。車牌上的簡稱,除了數(shù)量最多的“粵”外,贛、浙、皖、豫、鄂、蘇……都在顯示著電子垃圾來自何方。


大貨車、三輪車、摩托車密密麻麻。圖:梁宙/攝

當天天氣不好,很多貨車還未來得及卸貨,商戶老板們手拿剪刀主動過去看貨。陳啟耀從交易場門口沿著逆時針方向,一輛輛車地查看是否有適合自己的貨物,看到裝著硬盤的袋子,便用剪刀剪開一道口子,判斷硬盤的貨色。

陳啟耀今年將近40歲,二十多年的從業(yè)經(jīng)驗,讓他一眼就能判斷出廢棄硬盤的質量好壞。行外人看到的也許僅是一個硬盤,他能看到硬盤里的每個零件的價值以及總和:電路板價值多少、含多少金、鋁、銅和不銹鋼。

數(shù)十輛大貨車進進出出,為數(shù)更多的三輪車穿梭其中,各種鳴笛聲、指揮車輛聲、吆喝聲混在一起,卸貨的、看貨的、討價還價的人各自忙碌。

這個電子垃圾大集市之中,看似混亂無章,實質上又有序地運轉著。

但這兩年來,國家新的政策卻對這里的運轉產生著影響。

禁令來襲

將近早晨7點,工人們騎著電動車、摩托車蜂擁進入園區(qū),進園區(qū)的大門有點擁堵起來。

此時,陳啟耀還未挑中想要的貨,但只能先離開裝卸場,因為他雇的工人很快就會在倉庫門前等著他開門。

陳啟耀還有一個合伙人,最多的時候他們雇傭十幾個工人,最近,工人后來陸續(xù)辭職了,現(xiàn)在只剩下4個工人,分別負責拆電路板、不銹鋼、鋁、銅線等工作。其中,有一個江西女工人已在這里工作了三年,一天拆解10個小時,工資160元。

再次來到裝卸場,已是上午9點30分。陳啟耀依舊拿著剪刀,很多貨車已經(jīng)卸完貨離開?!盃€貨!”、“垃圾中的垃圾!”陳啟耀看了幾批貨后,嘴里不滿地嘟囔著。

繼續(xù)走著,前面有一堆廢棄硬盤,陳啟耀卻沒有要去看那堆硬盤的意思,而是故意繞開。“有兩個同行在看那堆貨,他們先到的,我不想和他們競爭?!标悊⒁辉钙茐囊?guī)矩,以免傷了和氣,或者抬高了價錢。

并不是每個人都像陳啟耀那樣顧及規(guī)矩。他見過很多因為兩個商戶老板競爭一堆貨,抬高了進貨價格,最后自己賺不了錢,還搞到大家關系破裂,甚至現(xiàn)場反目的事情。

陳啟耀說,以前大家為了利潤去搶貨,現(xiàn)在是為了生存。

沒有買到滿意的貨,陳啟耀唯有等明天再早早過來。自從“洋垃圾”進口政策收緊以來,陳啟耀就時常為缺少好的貨源發(fā)愁,如今他已從主做國外電子垃圾生意轉為主做國內貨。


商戶老板拿著剪刀剪開包裝袋。圖:梁宙/攝

去年以來,政策更為收緊。

2017年7月,國務院辦公廳印發(fā)《關于禁止洋垃圾入境推進固體廢物進口管理制度改革實施方案》,要求全面禁止“洋垃圾”入境。

今年1月,中國正式啟動洋垃圾入境新規(guī),停止進口包括廢塑料、未分類的廢紙、廢紡織原料等垃圾在內的24種洋垃圾。2019年年底前,逐步停止進口國內資源可以替代的固體廢物。

4月19日,“洋垃圾”禁令進一步嚴格,我國調整《進口廢物管理目錄》,將廢五金類、廢船、廢汽車壓件、冶煉渣、工業(yè)來源廢塑料等16個品種固體廢物,從《限制進口類可用作原料的固體廢物目錄》調入《禁止進口固體廢物目錄》,自2018年12月31日起執(zhí)行。

貴嶼循環(huán)經(jīng)濟產業(yè)園區(qū)管委會專職副主任鄭金雄告訴界面新聞記者,去年7月以來,國家出臺的“洋垃圾”禁令對產業(yè)園區(qū)的商戶并未造成影響,商戶進入園區(qū)三年多,未發(fā)現(xiàn)走私或者進口到貴嶼的洋垃圾。

“國內的機關、企事業(yè)單位、企業(yè)、工廠的打印機、復印機、電腦配件等,以及老百姓家里的影碟機、功放機,基本都是國產的,退下來基本都落到貴嶼。”鄭金雄說,貴嶼優(yōu)先處理廣東省產生的電子廢棄物,如果廣東、全國的廢棄物加起來,幾個貴嶼也消化不了。

商戶的感受卻有所不同。在陳啟耀印象中,2013年以前,“洋垃圾”進入貴嶼還有著一些途徑。如深圳港查得比較緊的時候,就從大連港進來,大連港查得比較緊的時候,就從廣西貴港進來,甚至還可以從越南找挑夫挑過國界。

“后來‘洋垃圾’進入貴嶼越來越難,2016年還有一些零散的外國貨,去年減少了一半,今年幾乎見不到了?!标悊⒁f,相比國內貨,國外貨的質量更好,利潤也高,此前貴嶼大部分商戶都是做進口垃圾生意,如今部分商戶也在艱難轉型中。

“五百畝”產業(yè)園中,不乏規(guī)模較大的拆解公司,李河是其中一個公司的老板。他和別人合伙的倉庫面積達一千多平方米,40多個工人同時開工拆解,日均進貨15噸,日均出貨超過10噸。


堆積的各種廢棄品。圖:梁宙/攝

在李河的倉庫,各種各樣的廢棄打印機等電子垃圾已堆積成一個個高達五六米的“小山包”,滿載著廢棄品的大貨車還在不斷卸貨,往“山上”堆積,拆解工人在“小山包”面前顯得格外渺小。

李河的這些貨都來源于國內?!坝羞M口貨誰還拆這個?賺不到錢,國外電子產品更新?lián)Q代快,有些廢棄品還能用,可以挑一些成品出來賣,而國內貨都是維修了再維修,修不好才扔掉,質量差一些?!彼f。

洋垃圾貨源的減少,也同樣令中間商感到頭痛。貴州人何小東在貴嶼做了十多年的廢塑料分揀生意后,轉為做中間商,從國外進口廢塑料到貴嶼賣。入境的“洋垃圾”逐漸減少后,何小東開始改做國內廢塑料。

“做國內廢塑料辛苦,賺錢沒有進口貨的多,以前我們直接從美國進貨,三十多噸一次,幾百斤的貨根本看不上眼,現(xiàn)在轉為做國內貨,500公斤也要和別人談,800公斤也要和別人談,不做也不行?!焙涡|原來一點都不擔心貨源的問題,現(xiàn)在即使天天跑,一個月加起來才有300噸左右的廢塑料運回貴嶼。

貴嶼的前生

在成為“電子垃圾拆解第一鎮(zhèn)”之前,很多貴嶼人就開始從事廢塑料回收生意,貴嶼廢塑料行業(yè)的發(fā)展也是中國廢塑料行業(yè)發(fā)展的一個縮影。如今,貴嶼的廢塑料商戶遠多于電子垃圾拆解戶,也同樣面臨著“洋垃圾”禁令的考驗。

仙彭村是貴嶼鎮(zhèn)做廢塑料生意最早的村莊之一,同時也是貴嶼缺水最嚴重的村莊之一。

由于地下水受到污染,仙彭村村民只能靠自來水供應,平時自來水4元/立方米。近段時間附近水庫缺水,部分村民不得不依靠從外面拉進來的60元/噸的水維持生活,村民彭建國一家多的時候一個月生活用水的費用超過一千元。

彭建國已年過六旬,從十多歲開始,他就到東莞“撿鞋底”,也見證了仙彭村從1970年代風靡一時的“撿鞋底”,到后來村中家家戶戶從事廢塑料回收的歷史。

1970年代,彭建國帶兩個袋子和兩百元錢就可以在外面撿上兩個月的鞋底。大城市里會有垃圾車,彭建國清楚地知道垃圾車將垃圾拉到哪個垃圾場,早早就過去候著。

彭建國當時最喜歡下雨天,垃圾不發(fā)臭,鞋底被雨一淋反而看得更清晰。一個月?lián)焐鲜畮装怀蓡栴},約一千斤左右。


在貴嶼鎮(zhèn)龍港村、仙彭村,很多房屋周邊都堆滿廢塑料。圖:梁宙/攝

1980年代,彭建國改為做香港進口垃圾生意,后來轉做國內廢塑料,他一般是收購回來再轉手賣出去。2008年,由于金融危機,彭建國停掉了垃圾生意,去年6月,在朋友的介紹下,彭建國和兒子開始做國內廢塑料分揀生意。

他慶幸的是自己去年沒有選擇做國外廢塑料生意,如果當初選錯,如今可能就關門了。

“廢塑料生意很難做,做國內廢塑料更難?!迸斫▏f,一點國內廢塑料貨源也有很多人去搶。在未禁止洋垃圾入境之前,做國產貨的人挑國產貨,做進口貨的人挑進口貨,現(xiàn)在部分做進口貨的人也尋找資源轉型做國產貨。

貴嶼的廢塑料商戶進入“五百畝”園區(qū)的比例并不大,因為廢塑料比較輕,往往要占據(jù)比較大的場地,廢塑料分揀對環(huán)境污染也比拆解行業(yè)小很多,商戶們的廢塑料分揀生意還是在自家一樓開展。

彭建國的貨是兒子開車到東莞運過來的,需要自己聯(lián)系廢品收購站,購買從廠里清理出來的廢塑料。彭建國的兒子十幾天就跑一趟東莞,有貨而且價格談得來就買,沒有合適的只能空手而歸。


廢塑料造粒。圖:梁宙/攝

和電子垃圾一樣,國內和國外的廢塑料質量差別也影響著商戶們的生意。彭建國說,國內的廢塑料以“二次料”(二次使用的塑料)居多,“三次料”甚至“四次料”都有,進口的貨一般是“頭次料”(從石油提煉出來的塑料)。

為了讓國外廢塑料和國內廢塑料的質量差別顯得更加直觀,他從地下拿起一塊產自國內的廢塑料進行演示:雙手握著廢塑料的兩端,稍微一用力,隨著“啪”的一聲,塑料斷成了兩半?!斑@質量不好,好的話不會輕易掰斷。”

彭建國雇了3個工人,他算了一筆賬,國外廢塑料的質量比國內好,一噸貨也貴一兩千元,質量好的貨利潤會更高,三個工人一天能分揀兩三噸好貨,質量不好的貨很雜,三個工人一天分揀不到一千斤。

仙彭村中,很多以前做國外廢塑料生意的村民,在“洋垃圾”禁令出來后,也轉為做國內廢塑料。但是,這個轉型并不容易,難在穩(wěn)定的貨源和客戶,做廢塑料回收的人都有長期合作的客戶,客戶要的產品單一,而且單線供應。

“估計到年底,仙彭和龍港還會停掉很多做廢塑料的商戶,國內沒有那么多的貨,”彭建國說,自己的倉庫里的貨不夠工人做,說不定過幾天也要停掉,有貨的時候再通知她們來工作。

“大家都是同一個故事”

連日來下雨,練江的水位上漲了不少,水面的水葫蘆郁郁青青,連成一片。不過,相比兩三年前媒體曝光的遭到嚴重污染的練江,如今的水質有了肉眼可見的改善。

貴嶼循環(huán)經(jīng)濟產業(yè)園區(qū)管委會專職副主任鄭金雄表示,貴嶼的環(huán)境包括空氣質量、水體質量、土壤質量都在逐年好轉,但貴嶼拆解的問題是太多年的歷史問題,一下子要變得像未污染之前是不可能的。經(jīng)過二三十年的實踐教訓,貴嶼明白了環(huán)境的重要。

“拆解行業(yè)有一定的利潤空間,但是一定要服從環(huán)保管理,不能只為了利益,像以前一樣把環(huán)境弄得一塌糊涂,”鄭金雄說,目前,在符合環(huán)保要求的前提下才可以搞拆解,不然一個都不放行。


一輛滿載著電子垃圾的大貨車。圖:梁宙/攝

環(huán)保重壓之下,當?shù)厝艘舱f不清貴嶼近幾年離開電子垃圾拆解行業(yè)的人有多少。無論是商戶老板還是打工者,都明顯感覺到早些年從事這個行業(yè)的人,很多已經(jīng)轉行或者離開。

鄭金雄提供的數(shù)據(jù)顯示,2015年貴嶼鎮(zhèn)共有49家公司遷入產業(yè)園區(qū),如今園區(qū)的公司達到了80家,共有500多個股東,即是500多個拆解戶。他還告訴記者,2012年末,貴嶼鎮(zhèn)登記在冊的拆解戶有5000多家,入園的時候為2700家,目前縮減到了500多家,這是近幾年來通過市場調節(jié)和國家環(huán)保嚴控出現(xiàn)的結果。

貴嶼的商戶老板們聊起過往經(jīng)歷,往往繞不開這幾十年來的行情大起大落。在廢棄品回收市場摸爬滾打20余載,陳啟耀自認為見證了貴嶼電子垃圾拆解行業(yè)的發(fā)展歷史。

“在貴嶼,大家都是同一個故事?!彼f。

陳啟耀從2002年就開始做廢舊硬盤生意,那時的貨都是從國外進口?!氨绕鸾M裝,毀掉東西更容易,”他說,當時貴嶼的從業(yè)者大多只懂得鋁、銅、鐵,每家每戶都在做,雇幾個工人,孩子也幫忙。

2005年到2012年是貴嶼電子垃圾拆解行業(yè)的鼎盛時期,也是最容易賺錢的黃金時期。容易賺錢的時候,很多人每天能賺到兩三萬元。在一些流傳開來的故事中,生意做得大的商戶甚至一天可以賺到上百萬乃至幾百萬元。

經(jīng)歷過黃金期,隨之而來的金融危機讓大部分商戶損失慘重。2008年,中國正值舉辦北京奧運會之年,在貴嶼從事廢棄品回收的商戶們猜測,奧運會開始之后,如果國家的交通運輸控制比較嚴格,進貨渠道可能也會受阻,于是上半年很多商戶都在瘋狂進貨。

沒有人會意料到,北京奧運會一開始舉辦,行情立刻改變了。

“剛跌的時候,大家都認為生意有漲有跌,過幾天就會漲起來,跌一小段后停了一下,當大家都以為觸底的時候,很快又猛跌了下去,商戶們短時間內難以拆解這么多廢棄品,想拋也拋不出去?!睂τ谀嵌谓?jīng)歷,陳啟耀記憶猶新。

那時,陳啟耀家里積壓的硬盤、鋁等廢棄品共有一百多噸,僅鋁就有四十多噸。他清楚地記得,未跌價之前賣出價是15300元/噸,2009年過完春節(jié),因為做生意急用資金,他賣掉的鋁已跌到了9200元/噸,僅這一批鋁就虧了20多萬元。


電路板撒落一地。圖:梁宙/攝

“從一無所有到幾百萬身家,再到一無所有?!边@是那個時期很多貴嶼人的真實寫照?!澳嵌螘r間,鄰居經(jīng)常來家里喝茶,問家里還存多少貨,對比一下,假如對方的貨比自己還多,心理便平衡一些?!标悊⒁貞浾f。

2008年的金融危機沒能打垮陳啟耀,如今持續(xù)加碼的環(huán)保政策卻讓他對未來的硬盤拆解生意越來越感到迷茫。

“逃離”貴嶼

“五一”勞動節(jié)結束后第二天,王宏濤徹底離開了貴嶼。

王宏濤是安徽人,曾在貴嶼做進口廢塑料生意。在離開貴嶼那天,他發(fā)了個朋友圈:“700→歸”,那天正好是他來貴嶼做廢塑料生意的第700天,配圖是書本《不要為失敗找借口》的封面。

2005年,王宏濤來到貴嶼做廢舊電路板生意。2013年后,國外電子垃圾進口收緊,他第一次“逃離”了貴嶼,2016年6月,他再次來到貴嶼打拼,做進口廢塑料生意,這也是他第二次“逃離”貴嶼,離開的原因主要是貨源被斬斷。

“去年7月開始,進口廢塑料就停了,大家都在觀望,等了一年,禁令越來越嚴,涉及的種類越來越多,我就知道沒戲了?!蓖鹾隄f,從去年到今年,像他這樣做機殼料生意的同行,90%都已轉行。

在貴嶼做進口廢塑料生意的人中,王宏濤入行得比較晚,但他的利潤還算可觀。2017年1月到7月,王宏濤就賺了20多萬元,不過從2017年7月到2018年4月,由于沒有了貨源,他的生意也隨之停滯,期間花掉了十幾萬元。

“以前每個禮拜都可以買到貨。去年7月份開始,有時候一個月買到一批,有時候兩個月買到一批,2018年至今更是一點貨都沒有了。”王宏濤也曾想過轉型做國內廢塑料,但由于自己沒有這方面的貨源和客戶,未能如愿。


工人正在拆解硬盤。圖:梁宙/攝

今年4月,王宏濤賣掉了倉庫里最后一點貨,倉庫里只剩下一個空殼。那一瞬間,他不知道自己未來可以干什么,每天晚上睡不著覺,胡思亂想。為了解悶,他下載了“K歌”軟件,一天唱十幾首歌,整整一個月都狀態(tài)萎靡。

有朋友問他是不是瘋掉了,每天唱這么多歌。他說,其實這是內心的一種宣泄。

王宏濤離開貴嶼那天,心里有些不舍。他還記得,自己第一次來貴嶼時才十幾歲,以前在老家水是清的,空氣很清新,剛到貴嶼就聞到了刺鼻的氣味,河里的水都是黑色的。

2016年,王宏濤在第一次“逃離”貴嶼后重回這里,他發(fā)現(xiàn)貴嶼的環(huán)境比之前好了很多,從事電子垃圾拆解的商戶、公司都進入了園區(qū),空氣聞起來也沒那么濃烈的味道了。

如今,王宏濤第二次“逃離”貴嶼,但是他認為未來不一定要和貴嶼斷絕聯(lián)系?!拔掖蛩愕狡渌胤娇匆幌?,看以后能不能直接發(fā)貨到‘500畝’產業(yè)園,賺一點差價?!蓖鹾隄O想。

十幾年前,王宏濤剛來貴嶼打拼后不久,陳啟耀便認識了他。當陳啟耀得知王宏濤已離開貴嶼,感到某種失落。

“若不是一家老少拖著,我也想出去外面闖闖?!标悊⒁f,自己是一名典型的貴嶼人:生活有困境,每天醒來都想著生意怎么突破,但是對于發(fā)展前景感到迷茫,感到無可奈何。

一個多月前,陳啟耀的妻子開始在網(wǎng)上做微商,貴嶼附近的鎮(zhèn)上有很多內衣廠、維修廠,陳啟耀的不少朋友是生產廠家,妻子把這些產品放在“拼多多”上賣。不過,由于剛起步,前期的推廣費用較多,一個多月下來,虧了一萬多元。

最近,陳啟耀格外留意高考、大學、專業(yè)、就業(yè)等信息,他的大女兒今年讀高二,明年就要參加高考了。他說,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再從事電子垃圾行業(yè)了。

(文中的陳啟耀、李河、何小東、彭建國、王宏濤均為化名)


  來源:界面  作者:梁宙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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